第100章 功勋之家

  百官噤若寒蝉。

  无人敢言。

  李玄跟在宋濂身后,沉默地随着人流向殿外走去。

  他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。

  就在这时,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靠近。

  “李兄,请留步。”

  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
  李玄脚步一顿,回头看去,正是乾平。

  “四殿下。”

  乾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,走在最前面的宋濂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。

  老人只是转过头,视线越过李玄的肩膀,淡淡地扫了乾平一眼。

  “咳!”

  一声轻咳。

  乾平脸上的笑容,瞬间僵住。

  他眼中的温润飞快褪去。

  他飞快地垂下眼帘,对着宋濂的方向躬了躬身。

  随即对李玄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。

  “是本王唐突了,改日再与李兄叙话。”

  说完,他竟是毫不拖泥带水,转身便走,脚步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。

  李玄站在原地,彻底懵了。

  不是……哥们,这就走了?

  我一句话没说,师傅就咳了一声,你人就没了?

  这什么情况?

  他看着乾平快步离去的背影,那背影仿佛在说我惹不起,我先溜了。

  李玄快走几步,跟上宋濂,压低了声音问道:“老师,这……”

  宋濂像是没事人一样,继续迈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  “以后,离这些皇子远一些。”

  “我们这些人,不掺和他们家的事,才能活得久,活得安稳。”

  这话,几乎是明着告诉李玄,不要参与夺嫡之争。

  站队?不存在的。

  保持中立,才是翰林院这帮清流文官的立身之本。

  李玄闻言,心中却是一阵无语。

  师傅啊师傅,您老人家说得倒是轻巧。

  刚刚在朝堂之上,是谁带着我们这帮门生,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。

  指着大皇子党羽、户部尚书张敬的鼻子一顿“骑脸输出”?

  那气势,那场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摄政王呢!

  现在风头出尽了,就跑来跟我说要明哲保身,不参与纷争?

  这双标玩得也太溜了吧!

  李玄腹诽不已,但脸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恭敬模样。

  他知道,师傅这是在点他,也是在保护他。

  宋濂或许察觉到了李玄心中所想,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,淡淡道。

  “朝堂之上,是为公。朝堂之外,是为私。公私要分明。”

  一句话,轻飘飘的,却让李玄心中一凛。

  他瞬间明白了。

  宋濂的意思是,在朝堂上,他们作为文官集团,为了朝政,为了理念,可以和任何人据理力争,哪怕是皇子党羽,甚至是皇子本人。

  这是公事。

  但私下里,绝不能和任何皇子有过多牵扯,更不能成为某一方的私臣。

  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,也是宋濂能在朝堂屹立不倒的根本。

  想通了这一层,李玄对这位便宜师傅的敬佩又多了几分。

  这老头,不是一般的鸡贼啊!

  李玄刚准备跟上宋濂的脚步。

  宋濂却突然转身,看着他说道:“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,明天过来就行。”

  李玄对着宋濂深深一躬,而后转身,没再多说半个字。

  他懂。

  老师这是怕他刚出风头,就被人堵在翰林院门口。

  无论是想拉拢的,还是想报复的,都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。

  宋濂现在回去,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发动自己的人脉,把今天朝堂上这把火的热度给压下去。

  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

  这才是老油条的生存智慧。

  李玄走出宫门,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,却驱不散心头的些许凉意。

  他抬头看了看天。

  这京城的天,要变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另一边,李府。

  曾经的淮安侯府,如今摘了匾额,门前冷清,再无往日车马喧嚣。

  李文山一身藏青色的常服,正细心地为妻子顾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。

  “都老夫老妻了,还这么讲究。”

  顾婉嘴上嗔怪着,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
  这么多年了。

  从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,到后来封侯拜将,再到如今一朝落魄,成了庶民。

  她陪着他,从青丝到染霜。

  他总是忙,忙着打仗,忙着朝政,聚少离多。

  像今天这样,他主动说要陪自己出门逛逛,真是破天荒头一回。

  李文山握住妻子的手,那双手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细腻,却让他感觉无比心安。

  “以前亏欠你太多了。”

  “以后,我都补给你。”

  顾婉刚想说些什么,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
  管家老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。

  “侯……老爷,宫里来人了!”

  “是福公公!”

  李文山心头猛地一跳!

  福公公,那可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!

  不等他细想,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。

  “咱家,见过李将军了。”

  福公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,穿着一身显眼的褐红色太监服。

  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,就这么径直走了进来。

  他的眼神,如同没有温度的蛇,不着痕迹地扫过这略显寒酸的院落,最后落在李文山和顾婉身上。

  顾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,下意识地抓紧了李文山的手臂。

  李文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将妻子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,对着福公公拱了拱手。

  “不知公公大驾光临,有何贵干?”

 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的后背,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
  被削爵为民,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。

  皇帝一道旨意,就能让他人头落地,甚至株连九族。

  无数个念头在李文山脑中疯狂闪过。

  福公公捏着兰花指,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慢条斯理地开口。

  “李将军莫要紧张。”

  “咱家是奉了陛下的口谕,来给您传个话。”

  他越是这般不紧不慢,李文山的心就越是往下沉。

  “请公公明示。”

  福公公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李文山身上。

  “陛下说,淮安侯府毕竟是功勋之家。”

  “如今这般光景,陛下于心不忍。”

  听到这话,李文山非但没有松气,反而瞳孔骤然一缩!

  这话什么意思?

  打一巴掌给个甜枣?

  他不敢接话,只能沉默地站着,等待福公公的下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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