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8章 叔侄对谈,各为其主
   
   
   
   
	  李助长吐一口气;
  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,又伸手拿起不知什么时候的凉茶一饮而尽。
  然后用宽大的袖袍擦擦嘴,叹气说道:
  “不久之前,河北的乔道清到过我们淮西。
  他想联合楚王立即起兵,和田虎左右夹击山东。
  我们还没来得及行动,就听说河北几乎被你们侵吞的消息。
  老夫这次前来,主要看看此事是否真的。”
  “千真万确!”
  李怀点头,坦然在叔父身侧落座。
  “那田虎倒行逆施,民心尽丧。
  我家齐王高举义旗以来,摧枯拉朽,兵锋所指,无不披靡。”
  他语带锋芒,却也蕴着不易察觉的自豪。
  “并非我军骁勇绝伦,实乃河北百姓箪食壶浆,相迎王师。
  以致我军所过之处,都未曾遇到需要浴血鏖战之坚城。
  如今我家齐王已经亲自赶往河北,亲手结束田虎的同时,也想收拢一些贤良之才为我所用……”
  “太快了!实在太快了!”
  李助连连摇头,脸上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,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与深重的感慨。
  “田虎从做山贼开始算起,少说也得十几年了。
  没想到才短短的几个月功夫,就被你们山东给彻底踏平剿灭。
  真是后生可畏啊!”
  他感慨完,又刻沉默片刻。
 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起来,紧紧锁住李怀:
  “你们踏平河北之后,下一步就要和我们淮西交手了吧?”
  李怀迎上叔父的目光,未作半分犹疑,坦然点头:
  “叔父明鉴。
  平定河北之后,剑锋所指,便是淮西。
  实不相瞒,齐王对王庆,早已恨之入骨!
  其盘剥黔首、暴虐百姓之苛烈,更甚于田虎。
  早在起兵之前,齐王便立誓,必除此贼獠,以慰天下苍生!”
  李助愁眉深锁,眼底交织着强烈的不甘与痛惜:
  “这……淮西,倾注了老夫大半生的心血啊!
  遥想当年,楚王落难,身陷陕州囹圄。
  老夫见其身上似有非常之相,便甘冒奇险,助他从微末崛起。
  唉……
  筚路蓝缕,苦心孤诣,才有了今日这八座军州,八十六座县城之基业……”
  他声音渐低,带着浓浓的苍凉。
  “然而,即便楚王坐拥如此局面,老夫心知肚明。
  我们淮西恐怕不是锐气方刚的齐王敌手。
  到时……老夫毕生心血,岂非要化作一场泡影,尽付东流?”
  他语带哀意,眼神却悄然观察着侄子的反应。
  李怀默然听着叔父低沉的话语,眼帘微垂,静若深渊。
  他深知叔父的性格,素来不甘俯首,今日这番“诉苦”,背后必有深意。
  此刻的静默,正是最好的回应。
  见李怀依旧沉静如水,不为所动,金剑先生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凛。
  这侄子的心性、韬略,他本有几分把握,此刻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。
  在侄儿面前,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无所遁形、被彻底看透的不适。
  李助暗自咬牙,将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陡然压得极低,如同耳边的毒蛇吐信,字字森然:
  “怀儿,”
  李怀终于抬眸,眼神平静地看向叔父。
  李助一字一顿,杀气内蕴:
  “叔父问你,若让你于关键时刻刺死朱贵……你可能办到?”
  此言一出,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滞。
  李怀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反倒松了下来。
  他嘴角微微一扯,叔父终于亮出了底牌。
  他豁然起身,负手踱了几步。
  雕花窗棂透进的月光在他年轻锐气的脸上投下深邃的侧影。
  “叔父,可还记得当年在纪山上?
  那时的齐不过一寨之主,便在纪山之巅,果断诛杀了残害忠良、鱼肉乡里的段五。
  叔父你当时也曾明言,你我叔侄二人,可各觅明主而事之。
  无论我们中谁辅佐的主公能成大事,最终皆可光耀我李氏门楣,使先祖荣光。”
  李怀目光灼灼,直视叔父略显局促的双眼:
  “侄儿这些年,不敢有丝毫懈怠,殚精竭虑,唯恐有负叔父当日期望。
  齐王殿下亦不负厚望。
  其雄才伟略,知人善任,实乃乱世中罕见的英主明君。
  如今山东兵强马壮,谋臣如云,猛将如雨,正是蒸蒸日上之势。
  敢问叔父为何今日又教我行此不忠不义、背主反噬之事?岂不是言而无信?”
  金剑先生李助骤然被侄儿如此犀利地质问,提及当年约定,更兼指责自己反悔,脸皮骤然一热。
  李怀并未因叔父的窘迫而止声。
  他的话语反而更加明晰有力,如同重锤砸落,直指李助内心不愿深想的角落:
  “反观叔父所辅佐的楚王王庆。
  其人不过一志大才疏、荒淫无度的酒色之徒。
  根基未固,便只知贪图享乐,骄奢淫逸,跋扈暴虐。
  你看淮西之百姓,十之八九挣扎于水火。
  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,皆拜其横征暴敛、贪得无厌所赐。
  如此天怒人怨、人神共弃之徒,叔父竟还对其忠心耿耿?
  倘若……
  倘若真让叔父助此恶獠窃据天下,那不仅是淮西之殇,更是天下万千生灵的浩劫。
  叔父,您便是将这万古骂名……亲自递到后人手中吗?”
  “你……”
  李助勃然变色,猛地一拍桌案,霍然起身。
  案上茶杯震荡,茶水四溅。
  他万没料到,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儿,竟敢说出字字诛心的话语
  “叔父息怒,孩儿并非妄言,不过陈述事实罢了。”
  李怀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。
  “这其中关窍利害,叔父心中何尝不明?
  只是……许多事,您只是不愿面对,亦或是……不愿割舍罢了。”
  这最后一句,如同冰冷的针,直刺李助心底最深处……
  金剑先生嘴唇翕动,数次欲言,却终究没能吐出像样的反驳之词。
  他满脸紫涨,竟是无言以对,胸中郁结难当,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
  “好……好得很!
  既然你我叔侄各为其主,志不同道不合,那就沙场上见真章吧!”
  “呵呵……”
  李怀唇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,向前一步,向李助深施一礼。
  “叔父尽可宽心。
  你我血脉至亲,待到淮西平定之日,侄儿拼上性命,亦要保全叔父身家性命。
  还有李家上下满门的荣华富贵,侄儿也定当竭力周全。”